经历三年疫情的00后大学生,“不怕死”了 | 吴楠专栏
路过荣程诚办公室时,我发现门是开着的。换做别的办公室,我都会在进去前掂量一番,倒不是怕打乱对方的工作,而是担心年长或者同龄的同事会嫌烦。但在荣程诚这里,这样的顾虑是不存在的。
荣程诚是这个单位里第一批00后。上班第一天,他很自然地介绍,以前在大学宿舍里,同学们都叫他“宝宝”。所以大家也可以叫他“宝宝”。所有的同事都很诧异,“宝宝”反而若无其事。直到有人打破僵局,“00后就是不一样。”大家都听出来这句话暗藏着批评,在荣程诚耳朵里大概是不这样认为,他还轻轻笑了笑。
而此刻荣程诚的桌子上赫然摆着一个头盔,就像是宝宝的新玩具。“你现在骑电动车上下班了吗?”荣程诚以前蹭和他同一个小区的女孩子的车,每个月给女孩子三百块钱。后来女孩子大概生气了,觉得荣程诚真是个木头。可女孩是1999年出生的。一口一个“姐姐”的叫着的荣程诚此刻很淡定地说,“我买了一辆摩托。”
“多少钱?”“一万多。”“骑摩托很危险的!”“我妈也这么说。所以她给我十五万,让我买辆车。可我还是买摩托了。”“你不怕吗?”“怕什么?死吗?”我沉默着点点头。
在四十四岁男人的面前,只有二十三岁的男人到底是回答了,“不怕。”毕竟,他人生的七分之一是三年的新冠肺炎疫情。
01
我很想看看荣程诚的摩托车,荣程诚说停在了一个比较偏的停车场。他是不太想让我看,好像是一个孩子的新玩具,要藏起来,等玩腻了再说。
我不懂摩托。之前有几次荣程诚在路上遇到摩托骑手,他都有些羡慕,将来自己也要买摩托。但荣妈妈很反对,认为摩托不安全。
我不知道荣妈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,据说还不到五十岁。那岂不是和我的年纪没差几岁?荣程诚一开始遮遮掩掩,只说是在务农,平时没事就骑着小电驴去打麻将。2021年荣程诚刚参加工作,他比别的应届生早来了四个月,理由是提前来实习。后来我才知道,荣程诚能从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大学到体制内工作,而且不是用合同工的身份进来,直接给的事业编制,这在东北是多少年轻人梦寐以求的尽头?这绝不是普通的家庭能做到的。但荣程诚对这件事守口如瓶。
不过荣程诚一定是不快乐的。单位里有三大校友会。基本上都是名校。而荣程诚这样的学历,在单位说出去,就成了一种活告示,让大家听到后都习惯性地会心一笑,“不错不错。”这原本是套近乎的话题就此打住了。大家似乎都明白,荣程诚这样的学历得到这份工作,凭的是父母的实力。荣程诚愈发沉默。你不问他,他从来不主动说话。平日手机不离手,无论走在路上还是站着等人,永远低着头摆弄手机,用动作拒绝和任何人交流。
2022年初,我恰好有事情找荣程诚,连续去了三四次,都看不到他。问了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,对方很惊讶,“你还不知道吗?他好像得了癌症。”可是荣程诚是00后,出生于2000年。他这么年轻,怎么会?
原来在2021年11月,荣程诚的一位高中同学找到他,“你要不要陪我去医院?”在80后90后看来,去医院属于个人隐私,万一检查出什么不好的病,自己心里不舒服,也给陪同的人带来麻烦。00后的年轻人可不这么认为,亲人和朋友的隐私边界也没那么明显。
荣程诚陪着高中同学去了医院做甲状腺检查。拍CT时,同学问荣程诚,“你也一起做一个?我掏钱请你。”这可真新鲜,还有请客做CT的。荣程诚竟然同意了。可是这张CT拍下去,麻烦来了。荣程诚的同学没事,荣程诚的脖子根里发现了一个近0.2厘米的囊肿。
荣程诚一开始没当回事。医生给他约了四天后的磁共振。荣程诚当天还跟同学去吃了烤肉。同学请他,他开心地吃了不少。
在我们单位,甲状腺囊肿属于常见病。每年的体检都会发现十几个,大部分都是良性的,做个小手术,“往外一挤,就好像挤痘痘,就好了。“荣程诚绘声绘色地重复着医生跟他说的。而听众则是他养的猫。除了这只猫,他还真不知道跟谁说起这件事。
荣程诚从参加工作起的第三个月就开始养猫了。他不肯住宿舍的。单位尽管提供了为期一年的免费住宿,四人一间。一群又一群的大学生来这个单位工作,让周围房龄三十多年的老破小也不愁租。时不时还有人在单位内网论坛上发个“求租”贴。荣程诚最开始也是跟同时来参加工作的同事合租房子。
合租的同事比荣程诚大五岁,是个95后。虽然房租交了一年,可95后的男同事在一个多月后就有了女朋友。95后男同事有女朋友后,曾带着女友,跟荣程诚三个人一起吃了一顿饭。荣程诚全程都在低头玩手机,基本上不太聊天。那顿饭快结束时,荣程诚从洗手间回来,就听见男同事的女朋友好像在抱怨一般,“他怎么一直玩手机?不愿意搭理我们?”男同事安慰,“00后,都这样。跟咱们95后可不一样!”荣程诚心想,“我就跟你俩差了三四岁,有啥不一样!”荣程诚嘴上这么说,但心里还是有点自我怀疑。他的确不太知道怎么跟人打交道。在单位里,90后逢人就叫哥哥姐姐,他做不到。
女朋友来到荣程诚和男同事合租的房子里两次,觉得实在太乱,就和男同事在外面又租了另一套房。荣程诚不但不觉得寂寞,反而开心。荣程诚已经许久没有别人同住一个房子里了。
荣程诚的“同窗”时代停止在了2017年,那一年他高中毕业。而这在之后的大学时光,他和同学相处的时间还没有高中的时间长。荣程诚曾经刷到过很多大学毕业时,室友一个一个离开的视频。他没有任何感觉。也不能这样说,荣程诚后来说,他觉得那些视频有点做作。
2022年5月,已经在单位实习工作两个多月时,荣程诚收到学校发出通知,条件允许的同学可以回到学校参加毕业仪式,条件不允许也没关系,每个宿舍楼都安排了大量的志愿者,会协助不能返回学校的同学们打开柜子,整理行李,并根据同学的要求,只把需要的物品快递到指定的地点。当然快递费是需要学生自己支付的。
荣程诚没有回去。“如果是更好的大学,会不会不一样呢?”荣程诚问自己。他不需要答案,他知道并不会有什么不同。就像他曾经问自己,如果没有新冠肺炎疫情,会不会自己好好读几年大学后,生活和工作都不会是现在这样。虽不如意,却无可奈何。
02
荣程诚进一步检查的结果并不乐观。“占位”,他看到报告里的这个词,记忆颇深。荣程诚去了沈阳最好的医院,医生看了检查结果,语气似乎这个病并没有多重。此时“00后”的身份,成了荣程诚得病不可思议的主因。“你这么年轻,怎么能得这个病。”“没事,你这么年轻,得了也不怕。”
我不知道怎么和荣程诚谈这件事。等再见到他,他已经做完“穿刺”,从医院回来了。脖子和锁骨的连接处粘着一块纱布,两个创口贴那么大,看起来并不是特别严重的样子。
“疼吗?”我到底还是问出口。“不疼呀,就跟打针一样。也没有打麻药。”荣程诚的语气若无其事。但接下来两天,每次看到他,他总是很快地转到某个树荫后面,似乎不想和任何人说话。“或许他只是想透口气吧!”我这样猜想。
到了穿刺之后的第四天,检查结果出来时,我下班以后过去,听见他正在打电话,“……那你认识医院的医生吗?我看这个检查报告,说是恶性的可能性还挺大的,4A级……”我吓得没敢进他的办公室。
回到自己的办公室,我想了一会,也不能装作不知道。过了十分钟,我再次过去,“很严重吗?”“就还好吧!”他习惯性地看着手机,仿佛不把目光放在手机上,就不知道放在哪里一样,反正肯定不会盯着我看的,“就先联系医生,看看到底是吃药还是开刀。”
“你不和家里人说一下吗?”我问,“也是大事情啊!”他停止了滑动手机的手,似乎我问了一个不错的问题。“先不告诉了。毕竟也不知道怎么样呢!如果开刀,切掉就好了吧!”荣程诚短暂考虑后又说,“可是我才知道,原来各种保险都不给我这种甲状腺结节理赔。我的尺寸太小了,一定是之前很多人都得了,所以就提高了门槛。不过我还能请假休息几天。"
"你宁愿生病,也不愿意来上班吗?"荣程诚叹了一口气。这似乎是他生病的原因。此刻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,他打开手机上的摄像头软件,只看到了一只猫,“这只猫不知道饥饱。我住院的时候,给他留一袋猫粮,吃完拉倒,就只能饿着了……”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他。
隔了两天,荣程诚又回来上班,我很惊讶,“不是去手术了吗?”他告诉我,下周一才去住院。原来,之前看的内分泌科,住院医生看完他的检查结果后,让他去挂外科,“说是内科做不了手术,还是外科经验丰富,可以用激光初步溶解,也许不用开刀。”
那天,荣程诚居然买了一箱牛奶、一箱果汁,“住院的时候可以带过去啊!你不知道,医院的住院处有多糟糕。”“是休息不好吧?”我忍不住插嘴。“对啊!但是更不好的是信号,我都玩不了手机了。不然真的很舒服,想吃东西就订外卖,也不需要上班。”荣程诚的回答让人忘了他是要去治疗癌症的。
荣程诚已经想好了,如果需要动手术,就让他的同学来帮他签字。“反正将来出了问题,我也不会找他的麻烦。”
最初荣程诚是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家人的。他琢磨着,就在沈阳把手术做了。可医生不同意,“这个手术需要全麻,肯定要家里人签字。不然我们怎么给你做。”荣程诚听到这话,有些犹豫。“你有什么困难吗?”医生问独自去医院的荣程诚。
荣程诚不知道怎么把这件事和父母讲。他把自己患癌这件事跟单位的领导说了,也和同事说了。完全不需要准备,连酝酿情绪的过程都没有。“我得癌症了,需要做手术。”这就是他的开场白。
“没事,你还年轻。”大家的反应出奇的一致,荣程诚听到这句话真是说不出的“腻歪”。00后的身份让他有苦说不出。他其实一点不怕……死。
2020年夏,在读大学的荣程诚放了暑假。刚平息下去的新冠肺炎疫情,让他萌生了旅行的念头。那是大二下学期,学校一个寝室有四个人。而在2020年4月返校后,同寝室里那位湖北籍的同学办理了休学。荣程诚断断续续地听说,这位同学的家里在疫情期间发生了变故。荣程诚从小到大,那是他距离死亡很近的一次。荣程诚自认为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,却决定要去泰山。这是距离大学最近的名胜古迹。
听到荣程诚要去泰山,同寝室的另外两个人都委婉拒绝。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加起来只有半年多。在经历了新冠肺炎疫情后,感情变得不进反退。如果荣程诚知道,在接下来的大部分时间里,自己和大学同学的情谊可能都依赖这大一上学期的几个月,当时或许会更热情地邀请。
那一次去泰山,是逃课去的。学校全都在上网课,反正在手机上也能打卡。再说已经疫情管控也没那么严格。荣程诚利用了这样的空子,一方面和学校辅导员说身体不舒服,需要回家,但可以坚持上网课。这这个阶段的“不舒服”可没人敢拦着。另一方面他和家里说在学校上课,实际上人跑去了泰山。
这次出行,最大的困扰不是买票,不是防疫,而是没有办法带太多行李。幸亏是进入了秋天,不需要太多换洗的衣服。随身携带两套就足够。
在泰安的青旅,荣程诚认识了几个一样来旅行的年轻人,都比他的年纪大,二十多岁。荣程诚便跟着他们一起,从前一天的夜里七点多开始攀登泰山,打算去看日出。一开始身边的登山客还不算少,可到了大约是半山腰的什么地方,已经夜里十一点多,荣程诚走不动了。
山路上虽然没有那么多的人往山顶走,可如果在原地休息的话,还是危险的。一来会挡住别的登山者的路,二来一旦睡着了搞不好会从山路上滚下去。荣程诚需要找到一个可以让自己坐下来甚至是躺下来的地方,而且不至于受伤。
荣程诚艰难地攀登了十几分钟后,拐上了一个偏僻些的小路。在主山路上,陆陆续续的登山者中并没有人注意他。而荣程诚本想着在这条小路上找一处宽阔一些的台阶休息一下。意外的是,竟然找到了一个厕所,看起来并不是给游人使用的,没有现代化的设施,而是一个敞开的山门,里面有两个蹲位,门外的一侧是山路,就是荣程诚走上来的小路,另一侧是悬崖。而蹲位下面就是悬崖。
荣程诚又累又困,直接靠着门框坐了下来。把整个身体靠在看不出是人工还是天然的石头上。那一次,他只要自己翻个身,就会掉下去,粉身碎骨。山风很大,天很黑,也许登山的人看到了他,但没有人会提醒他生死之隔。
荣程诚没有足够的生活经验,他不知道躲避山风。幸运的是他挑了一块可以避风的落脚点。而且荣程诚戴了帽子,这才保证他没有被山风吹出头疼脑热。荣程诚只记得自己一个忽悠,猛地睁开眼睛,一时间不知自己在哪里。本想站起来,可是腿一软,一屁股又跌坐在了山地上。后来也有些后怕,如果当时真的站了起来,晕头转向地走向悬崖那一侧,真是不敢多想。
那次也许是荣程诚身体上太累了,他没有察觉出为何会原地睡着,更没有去体会这背后的心理变化。在半年多之后,荣程诚才确定原来自己竟然不怕死。荣程诚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大的胆子。
真的不怕死吗?荣程诚在手术前再一次问自己。
03
医生给荣程诚的治疗方案是开放性手术。即把锁骨位置打开,在视野良好的情况下进行手术。荣程诚去了沈阳最好的医院。他也考虑过,要不要再去别的医院问一问。医生的态度也没有特别急切,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医生责任爆棚、不立刻做手术就要跟病人急。反而医生也同意他再去别的医院问问。
“就在沈阳做吧!”荣程诚隔着电话对母亲说。母亲一听真急了,她怎么都没想到,儿子才二十二岁,竟然患上癌症,而且直到手术前才和自己说。“你先不要做手术,你等我,我现在过去。”母亲是当晚赶到的,出租车八百多块钱。
在荣程诚的印象中,母亲总是骑着小电驴去打麻将,饭也是不大做的。疫情期间,荣程诚的同学还在家里休息,母亲却赶他到单位上班。“我不想来这个单位,我想去北京,或者上海。”荣程诚和母亲争辩。母亲充耳不闻,荣程诚到了单位,又提了两三次。每次母亲都不高兴地把手里的麻将牌啪地扣在牌桌上,大声说,“你以为你能干嘛!你试一试啊!你去投简历,有公司要你,你就去!你这样的工作,多少人想要都得不到!”
荣程诚不服气,他是什么都不怕的。但母亲要求他一边上班一边投简历,“你总不能闲在家里。你又考不上研究生。”母亲的话很少,总是刀一样,锋利又直接。荣程诚挑自己喜欢的公司,简历发过去,石沉大海。然后又挑可能会录取自己的公司,一样杳无音讯。
这件事能和大学同学聊一聊的话,应该会更有感触。但荣程诚找不到可以聊的大学同学。他就跟没有大学同学一样。“都是新冠肺炎疫情闹的。”这是荣程诚习惯性的想法。2003年时SARS爆发,荣程诚还是个婴孩。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,荣程诚上了大学一年半。严格说不过是两个多学期的相处,这样的同学情谊很快在接下来两年多难以见面的网课中消耗殆尽。
荣程诚感觉自己读了一个假大学。比自己小两届的学弟学妹反而羡慕,说他没有在学校的考试中心参加过高数考试,不需要体验那种七八百人一起考试的压迫感。也不需要焦虑一旦考试不及格挂科该怎么办?考试和网课一样可以,没了学校的氛围,也开始浑水摸鱼。新冠肺炎疫情让一切变得似乎可以偷懒了。偷懒的结果是荣程诚靠自己的大学学历这块敲门砖,找不到工作。
好不容易有一个面试机会,公司地点在北京,荣程诚在沈阳,第一轮面试采用视频方式。除了荣程诚、一个面试官外,还有两个人也同时切进腾讯会议室。荣程诚一开始没明白情况。应聘的工作岗位是办公室专员。这家公司新组建了一个营业点,需要完成装修、工位安排、成本核算、车辆管理……荣程诚的本科专业虽然是项目管理,但面对面试官一连串的拷问,晕头转向。另外两个观摩的人一开始还绷着,后来忍不住都笑了,“原来00后、疫情一代是这样的水平。”
荣程诚又羞又气,不愿意过多讨论这些。直到他听说比自己早毕业一年的,找工作一样费劲后,心里舒服多了。但他总是不快乐的。他的快乐寄托在养一只猫身上。
那个时候,荣程诚还在租房子,还不知道自己患癌。2021年底,荣程诚忽然问我要不要视频摄像头。“是视频聊天用的吗?”我傻乎乎的问。“是那种监控的摄像头。你可以把摄像头放在你妈家,然后想和你爸你妈说话的时候,就可以用APP操控,还可以发出声音。”荣程诚一本正经地解释。“可是我要这个摄像头干嘛呢?”我有点不理解。“你前两天不是说你爸在家里摔倒了吗?有了摄像头就可以随时观察啊!”
就在我接过摄像头时,“这个是用过的啊?”“对啊!”荣程诚回答的语气很淡然。“是给我家猫用的。我平时在单位也看不到猫,就买了摄像头看猫。但这个摄像头不能转动啊!就买了个能转动的。”后来,我常会看到荣程诚打开手机APP,用摄像头上下左右地摇晃去找那只猫。“哎呀,那只猫好像发现我在看他,就躲起来了!”
荣妈妈听说儿子患癌是第二次来沈阳。第一次是带着银行卡来到沈阳,要给荣程诚买房子。发现他居然养了一只猫。荣妈妈哭笑不得,“我给你买房子,成了给猫买房子!”
那两天里,荣程诚、荣妈妈,和那只猫挤在他租的单间里。荣妈妈每天十点半就开始选午餐的外卖。“我做饭不好吃,你吃了又不开心,不如点外卖,二十多块钱,你觉得好吃,我还省事,大家都高兴。”别的母亲都愿意给孩子做出妈妈的味道,荣妈妈却懒得这样做。“人就活这么一辈子。吃外卖怕什么!”
哪里知道,就在荣程诚被诊断出癌症后,还不到两个月,母子二人选的楼盘的开发商就被传出破产。荣妈妈淡定得惊人,“有新房子可以住就行,别的不要去想。”由于买是精装修的准现房,只需要再买一个床、沙发、餐桌和椅子就可以住进去。电器的话,荣程诚在网上选购了彩电和冰箱。短短半个月,搬了进去。荣妈妈劝,“可以再放一放味道。”荣程诚回答,“我白天都上班,只有猫在家里。要是被甲醛毒了,也应该是猫先挂了吧!”母亲气得无奈。
荣程诚不怕死的。
04
不怕死的荣程诚最终决定去北京做手术。其实不是他决定的,是荣妈妈决定的。如果按照荣程诚的想法,这个手术可以再等一等的。“你不怕死啊!”荣妈妈气得大骂。荣程诚却说,“猫发情了,想做绝育。钱还不够”荣程诚竟然为差一千元钱给猫做绝育而发愁。至于癌症手术,他没怎么想。
荣程诚是被荣妈妈带去北京的。荣程诚愿意在沈阳做手术。他觉得在沈阳至少有住处,到了北京住哪里?荣妈妈回答说可以住酒店。荣程诚出发之前,最纠结的不是手术会不会成功,而是家里这猫怎么办。虽然有摄像头可以看到猫,但不意味着猫可以自己活下去。
荣程诚左思右想,只是把那一大袋猫粮放在客厅墙角,并在猫粮袋子的底部剪开了一个十字型的小口,“如果猫饿得急眼了,就会把这个十字型的小孔扣大,然后把其中的猫粮挖出来吃。”同时荣程诚还把卫生间里准备了四五个大脸盆,里面盛满水。“应该可以撑至少一个月。”
换做别人,也许就把这只猫托付给同学或者老乡照顾了。但荣程诚只有一个同学兼老乡可以拜托。就是那个跟自己一起去了医院,结果自己检查出了癌症,人家啥事没有的同学。猫也是一条命,但是每条命都应该自己负责。荣程诚决定相信猫的生存能力。母亲则压根就没问猫。
关于荣妈妈,荣程诚了解的不多。从让他可以到事业单位工作、获得编制内工作来看,母亲没打算把人脉介绍给他。荣程诚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。也许自己在母亲眼中还小,又或者还不足以和长辈的人脉达成关系。
等到了北京,荣程诚才知道,原来荣妈妈托了关系,不仅联系好了专门的医生和医院,而且连住的酒店都已经安排好。在前两天看诊后,四十岁出头的医生给荣程诚和母亲讲解了手术的过程:用微创手术的方式,将一根探针从颈窝锁骨位置打入,在癌症位置将肿瘤取出,再将周围的组织切掉一部分,最后用一种新型凝胶填充这部分切除形成的空腔。这种新型凝胶不会被人体吸收,在手术后三个月到半年的复查里,如果没有问题,可以再做一次手术,将凝胶取出。再由人体通过自身组织慢慢填充这个空隙。
听起来似乎并不复杂,但父亲特意赶到了北京。荣程诚并不知道父亲平时在哪里。但父亲到北京的那一天,由父母做东,请了医院的医生和麻醉师,以及护士长,拜托医生护士可以在接下来的手术和住院过程中多些照顾,但是在那顿饭里,却成了父母和这些刚见面几次的医护人员的社交。在“孩子不会说话”“叫王医生‘王叔叔’”的社交敕令中,身为病人的荣程诚似乎也忘记自己是一个癌症患者。只有“孩子马上要手术了,不要喝酒。”“那就喝可乐吧!可乐代酒,给大家敬酒,表示一下。”才让他想起自己是得了癌症。
在觥筹交错中,荣程诚想起在2021年底时,每天还在排队做核酸、回家上网课,剩下的时间连门都不能出,只好在家里打游戏。当时荣程诚想,“还不如感染了去医院呢!至少可以看到很多人。”于是他和父母说,学校要返校。其实都是他编的瞎话。整个人憋得受不了,要跑出冒险。他一个人去拉萨。在拉萨,如果高反,而且再感染新冠,那岂不是要了命?
荣程诚没想这么多。在拉萨,荣程诚住青旅。每天和住在一起的人出去闲逛。他没什么计划,也没什么一定要看的景点。五天里,除了第一天去了布达拉宫,接下来几天,荣程诚连口罩都不戴,跟着青旅里的陌生人到处跑山。
那些山都有自己的名字,只是荣程诚记不住。他就跟着大家转山。每个人都喜欢没有口罩的感觉,直到其中有一个人发起烧。大家又七手八脚给这个人送去医院。一路上,还嘻嘻哈哈开着玩笑,似乎人人都没担心过,万一是新冠肺炎该怎么办?
到如今,荣程诚想不起这个人的名字,却总能想起自己和他一起转山和去医院的情景。可是自己那些大学同学,名字倒是记得,可是人?荣程诚想不起来、对不上号。毕业那天,同一个宿舍的室友最后来了一次云聚餐。大家约好,每个人买一瓶白酒,再随便准备三四个菜,在视频镜头前一起吃“散伙饭”。那天大家居然真的喝多了。可荣程诚准备的不是白酒,是灌了一瓶矿泉水到酒瓶子里。
喝酒真的那么重要吗?此刻,荣程诚在爸爸妈妈的身边又变成了孩子,而不是病人。面前的是可乐不是酒。荣程诚有些累了。
05
手术很成功,医生和护士怕荣程诚休息不好,加上母亲也没办法一直在病房陪护照顾,索性安排荣程诚每天在医院打完点滴,就回到之前安排好的酒店住宿。“医生说要七天,七天之后没事,就可以回家了。”母亲兴高采烈,“在北京这么多天,我都没有打麻将,回去以后要赶快打个通宵。”
荣程诚带着很多药,坐上高铁。荣妈妈直接回了老家。“往大了说,我这种00后算是没开好头。也不知道到底被谁耽误了。”荣程诚不知道是不是被新冠肺炎疫情。也许是,也许不是。谁能说得准呢!
荣程诚动完手术后,忽然变了一个人,他开始和陌生人社交,通过网络组团去参加剧本杀、看电影、旅游。荣程诚周末几乎不会在家里了,每次都是“我同学的同学带我去玩”。所谓“同学的同学”其实是在QQ群里认识的陌生人,“说是同学,就比较好解释,免得别人一直问我。”
2023年五一假期,癌症没有复发的荣程诚掏了三百钱团费,跟六个陌生人去沙漠旅行,“要去内蒙古,两天一晚。都是第一次见面。”“你不担心吗?”我比荣程诚还紧张,“比如他们会抢劫之类的。”“你是不是恐怖片看多了?我啥也没有,就一只猫。他们抢劫我什么?”
但显然这次没有达到荣程诚的预期。因为团费低廉,晚餐是桌餐,十个人刚好十道菜,其中还包括了一盆米饭,填饱肚子都成了奢望。大家想点一只烤全羊,却发现最后一只羊被另一桌人先下了手。两桌人仗着酒胆,打了起来。“你们赢了吗?”我有些好奇。“两拨人都不会打架,最后变成大家一起吃。回来以后还约着继续出去玩。”他觉得有了这样的体验的人生,跟死比起来,才算值得。
就像大家说的,荣程诚到底是00后,两次检查,并没有发现癌细胞。荣妈妈也很高兴,给了他十五万,让他买轿车。似乎连荣妈妈都没有察觉到荣程诚的变化。荣程诚却买了一辆摩托车。很沉,骑车的时候,有一种被什么裹挟着,一不小心就会跌入死神怀抱的感觉。
“年轻才不怕死吧,也许到了你这个年纪,我也怕死。”这是荣程诚最后说的一句。
一位押送杀人犯的女辅警,月收入2700元
我是“杀手”,也是空调工人、五星酒店夜班保安
“我卖的不是假鞋,是莆田鞋”
四个500人的相亲群,真正走到一起的只有十一对